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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一線(下)

    是日清晨,楚澜月已简单沐浴完毕,云寂悠悠醒转,亦重新整理衣衫,两人在书房里单独说话。
    云寂清醒后,她向他表达了出宫静养的念头,他没有多说什么,向她行了个大礼,跪地郑重向她道谢:「此命由殿下解救,此身必为殿下鞠躬尽瘁。」
    云寂的双眼在晨曦下清澈闪烁。他疲惫,却坚定真诚。
    「殿下,臣昨夜所中之毒是为炎毒,唯有至阴至柔之力方可中和。」他直视她的眼睛,话语鏗鏘:「臣已证实,殿下体内蕴含我沧澜王族源头的血脉,那是潮汐之力,是天下至柔之血。昨夜是臣利用殿下之力,引导臣体内狂暴的元气,甫完成逆天救赎。」
    楚澜月依然半信半疑,虽他如此言说,虽她昨夜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可是还有太多难解的问题与细节。
    然,分秒必争,天将要大亮,云寂允诺她当日会送来他于观潮阁秘库蒐罗的资料抄本。而后他眉头微蹙,犹豫半晌后,终究开口道:「殿下,微臣另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言。」
    「但说无妨。」
    「陛下于殿下……许是因臣的一段话,才不惜一切,将殿下从赤炎迎回。」云寂躬身:「当初臣对陛下所言原句是为:『龙潜于渊,则波澜不兴;明珠归海,则四海来朝』。」
    「臣的原意,是请陛下安守本分,伺机迎回殿下,让沧澜血脉归为正统。但陛下却将自己视为『深海』,将殿下视为『于归』之明珠……臣的言语让殿下受尽屈辱,臣罪该万死。」
    云寂的坦诚让楚澜月略显疲惫的脸又苍白了几分,她沉默半晌,一抹凄冷的微笑掛在她嘴边:「楚渊于本宫之念想,早于你的话语。可,许是你的话让他更有底气。」
    她起身,冰冷道:「本宫便称你一声『云卿』。不必再多言『罪』字,云卿只需证明,你的智慧值得本宫为之牺牲。」
    她垂眸,让汐玥进来。汐玥早早张罗来婢女的衣装,再为他略施薄粉──事实上,他的肌肤几乎如女子般白皙,眉型亦秀气,只消上些胭脂,再取一枚薄纱覆脸,外表看上去和女子并无太大差异。
    「云卿,本宫现下只能指望你了。」
    想是云寂这番离开望舒楼是顺利的,因为当日下午,楚渊的旨意便下来了。简而言之,云寂上奏天象有变,公主命格与海相连,近日凤体违和,须依循天命,近水静养。公主殿下之安危关乎沧澜与赤炎邦谊,是故,特许公主即刻啟程,前往东海之滨行宫调养。
    次日,楚澜月坐在马车里,看着逐渐远去的宫墙。即使终于来到宫外,即使还未能完全松懈,却无可忽视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紧绷的身体,微微地软了下来,斜倚在马车里的软榻。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逞强了。
    在那夜之后,是无数个不能安睡的晚上。月落星沉之时,才能勉强闔眼一两个时辰。云寂的夜访,或许是福吧,让她终于可以离开望舒楼,即使是暂时的也好。
    随着马车的行驶,楚澜月的马车和一队由萧翎率领的少数精锐护卫渐渐离开国都。此行毕竟是低调出行,楚渊自然不愿让太多人知晓公主出宫之事,也不愿让他人深究公主为何出宫。连马车都是朴素的黑顶、乌木的车身,务求不张不扬。
    「公主,且歇歇吧。」汐玥最是明白楚澜月已经好几日没睡好,于是劝道。
    她頷首,马车的颠簸和轆轤声、暂时的松懈,也让她忍不住打起瞌睡。
    当她再度睁眼,已是夕阳西下,他们已经驶出国都很久了。马车在一间官用的驛馆停下。
    此行既是私人行程,倒也没有兼程赶路的道理。因此要在此处休整一宿,隔日一早再接着上路。
    虽然驛馆稍嫌简陋,但温热的饭菜和茶酒、夜里的柴火与床铺还是比在马车上过夜强得多。
    楚澜月晚膳后坐在房内,也无看书的兴致,忽然站起身,唬了正在清点行李的汐玥一跳:「公主怎么了?」
    「我去取水。」
    「让汐玥去吧,公主好生安歇便是。」
    楚澜月摇摇头:「我在这房里闷得发慌,在驛馆里走走也罢了。」这近海的官用驛馆今夜只有他们一行人,萧翎便守在驛馆门口,更别说他亲自挑选的其他精锐也都轮流守夜,想是没有什么安全疑虑。
    由是汐玥也不再拦,目送楚澜月出了房间。
    楚澜月只一身水蓝色的交领长裙,外罩一件素白的轻纱背心,一根白玉簪将她的长发松松挽成简单的单髻。手上除了一只玉鐲,身上再无其他饰品,远远望去更像是穿着朴素、未用艷色的富贵人家千金模样。
    她趿着一双织锦软底绣鞋,脚步无声,缓缓来到了驛馆厨房的后院。后院有一盏昏暗的烛火,一名老妇正坐在矮凳上,就着微弱的光线,吃力地要将一根线头穿过绣花针的针孔。她的手乾瘪,因年迈而颤抖着,反覆了数次都始终失败,低低的叹息声从她乾裂的嘴唇溢出。
    楚澜月轻轻走到老妇身边,也没出声,只是伸出手接过。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她就俐落将线头穿过针孔。
    「噯,多谢姑娘!」老妇绽开了一抹笑容,「我这双老眼,真是愈来愈不中用了。这针线就和这世道一样,是如何也望不见出路呀……」
    老妇的手一下一下修补着手中一件旧衣,楚澜月往桌上一望,一个竹篮装着醃製咸菜和少许大白菜。部分咸菜似乎已开始腐烂,大白菜看起来亦冻得发软。她眉头微蹙,从角落寻了张凳子便坐下来,开始拣菜。
    「姑娘从哪儿来?」老妇似乎欣喜有人作陪,见她友善也未计较彼此身分,语气略含热切。
    「首都附近的镇子,此行是回乡下省亲。」楚澜月虽不介意咸菜的酸气,仍是不免皱了皱鼻子。她将明显已经发黑、腐坏的咸菜和被冻坏的菜叶扔进另一个空篮,随意答道。
    「哎,毕竟是首都附近的镇子,姑娘怕是没被我们这里的景象吓坏。这叁年间,天灾不断,而人嘛……」
    楚澜月心中咯噔一声,叁年前,不正是楚渊登基前后吗?她想着该怎么回应,老妇却又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的儿子先被徵召去国都修建宫殿,然后据说又去修筑边境的城墙,哎,这没完没了的劳役和税赋……」老妇絮絮叨叨,楚澜月挑菜的指尖不由得冰冷起来。
    她想起,她在白日马车上感受到的颠簸不适。
    ──官道的维护与修缮,似有疏漏。
    虽是冬末,但乡路的田梗间,看不见任何壮年男子,只见妇孺的身影。
    小时候,她曾见过战争过后的晶海关,也曾和父皇微服出巡。她记得那时欣欣向荣的市井街道,也记得人民脸上的微笑。
    她忍不住羞愧,想起父皇在她年幼时对她说的话:「湘灵,身为皇族,我们应当胸怀天下。」
    那时她不解,眨着眼睛问:「『胸怀天下』是什么意思?」
    父皇笑了,宠溺地拍拍她的手背:「要想着如何让人民吃饱穿暖、安居乐业,那是我们的责任。」
    而今的她,怎么能因为自己身上的那一丁半点不幸而忽视这一路上收入眼底的民间情形呢?
    她总觉得,内心的黏腻,就和手上沾染到的腐败菜叶一般,令人心慌。
    (待续)
    下週可能会停更一次gt;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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