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政认真地点了点头:“不明白。”
“……”
不生气不生气气死老娘谁得意……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他望着嬴寒山的眼睛, 眼底澄澈如溪, “但我不能明白。”
“剑要么斩,要么不斩, 没有第三种选择。”
“你要么死,要么不死,也没有先不死后死这个选择。”
嬴寒山平复了呼吸,也盘膝坐正,对着眼前这个少年剑修:“那我是死还是不死?”
他眼底的光芒颤动着,嬴寒山在那里面看到自己,她感觉到苌濯在自己的手腕上爬行,好像下一秒就将要暴起撕掉周政的头颅。
“我不知道谁是对的,所以现在我听我自己的。你现在做的事,无论如何也引不向让生灵毁灭的结局。”他说,“所以你不死。”
一声长出气,苌濯唰地从她手腕上卷去她的芥子袋里,又唰地从芥子袋里卷出来,化为人形,平心静气地在嬴寒山身边坐下。
“你也不用死。”这美人面的军师和善地对周政说。
政啊,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打算带个阿萨辛你说错话就给你一刀的。
好不容易把“啊啊啊啊你这个魔修果然有后手!”的傻孩子安抚下来,嬴寒山开始从芥子袋里掏东西。
她简要说了一遍自己去杀第五煜遇到的事情,并不回避自己是如何得到这些东西的。周政拿起青云宗玉牌检查一遍,又放进那枚传信的玉佩里看完密信,整个人就肉眼可见地没精神了下去。
前辈可能有误会,魔修可能骗他,但阴谋摆在脸前再不认就有点脑子进水了。
“血渊宗离你们仙门百家远,”哄不好干脆就不哄,嬴寒山直着向下说,“我不了解你们门中的事情。这次我打算戴上这张面具,假作万俟擎混回去,一则告诉玉前辈有人要暗算她,二则搞清楚我究竟为什么这么招恨。你在观剑楼有熟识可信的人吗?需要我为你打听什么吗?”
周政摇头,点头,又摇头。
“我和你一起去。”他说。
“别闹,面具只有一张……”
“对,”他突然又来了狗精神,一双狗眼睛亮晶晶的,“万俟擎扮作周政。”
“周政扮作万俟擎扮周政!”
嬴寒山,内核年龄二十九岁,未婚未育,不想在遥远的十世纪带熊孩子。
“不带。”她说,“你不稳,容易出事。”
“为什么不带,血渊宗比观剑楼更不了解青云宗啊?”他扳着脚踝开始幅度很大地摇晃,“你又扮万俟擎又扮我!你像我吗?你不像啊!”
他侧头看了苌濯一眼:“他也不像啊!”
苌濯情绪稳定地颔首,没有回话,看来这人比较适合带孩子。
下一秒他的脸皮飞速掀起卷曲,骨头咯咯作响,身形像是白雪一样消融,露出的手不再是文官的颀长,而换作武者的骨节分明,脸颊骨相重塑,又重新贴上苞片似的皮肤。
一个“周政”出现了,用那双蓝色的眼睛凉凉地望了他一眼。
周政打了个哆嗦,开始狠命搓自己胳膊。
“现在像了。”苌濯说。
“我保证不出问题,”周政默默地往苌濯反方向挪了一下,再挪一下,“不是你不许学我!……算了。总之,我适合扮我自己。我不需要很像是万俟擎,我只要稍微不像一点自己就可以。”
“那你能说谎吗?”嬴寒山问,“说你如何落入魔修之手,如何被囚禁折磨,如何逃出生天,如何见证玉前辈与魔修勾连?”
剑修非黑即白,心如剑刃,即使说谎也无法圆融。就像一个词汇量不够的孩子,即使有心作文也无法作得完善。果然,周政沉默了一阵子,说出来的话却呛了她一个跟头:“为什么要说谎?”
“你囚禁我了吧?”他掰着手指,一脸无辜,“你拿那个不知道什么招数让我疼得死去活来不算,还让我替你卖命了吧?我现在是马上就要逃走了吧?”
“还有……”这剑修抬起一双澄明的眼睛。
“你是和那位前辈勾连不清吧!”
在苌濯那双蓝眼睛默默的注视下,嬴寒山微笑着伸出手去。
今天这孩子她是非打不可了!谁来了都拦不住!
……
芜梯山,高入云海间,千山万脉相缀连,轻羽入之不得见。
青云宗山门前的百阶长梯上拖了一道颇为长的血迹,从梯底到梯上,若是这是个寻常凡人留下的,怕是还没到一半就咽了气。
守山门的当值弟子远远看到底下两个人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修士向山门上走,一早就跑进门内通报叫来本宗医修。
待到这两人走近,匆匆赶出来的医修和还站在那里预备接应的弟子都惊得退了一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
被架着的少年剑眉星目,乌发高束,一把长剑斜挂在腰上,身周隐隐有剑气盘护,一眼看过去就是个实力不俗的剑修。
然而如今那张端正英朗的脸上血迹斑斑,衣衫也被血腥浸泡成了深黑色。他软软地挂在身边两人的肩膀上,全身都卸了力气。
“看什么!”见没人上来搀扶,剑修左手边身穿青云宗门袍服的修士张嘴就骂了出来:“不认得我吗?我是倚筇堂上的弟子魏留云!做什么磨磨蹭蹭蠢猪一样,还不赶紧来救人!”
被骂了这群人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架起剑修往宗门里去。
少年人事不知,寻常人不敢上来看,专门请示了宗内长老,特别拨了宗中培杏园的医修长老。那医修上前试了试剑修的脉,手在他双臂双腿掠过,摇头叹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