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轻男人一头栽在地里,衣袍靴子腰带乱成一团,折腾了几下愣是没爬起来,乌观鹭拖着剑过来了,眼睛里蓄着泪水和怒火举起了剑。
在这样一个微妙的瞬间,她还是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嬴寒山。
那位女将冷淡地架着胳膊,没有鼓励的意思,也没有劝阻的意思。
于是还在颤抖的那把剑就直直破开空气,唰地刺了下去
“敏娘!”
歘。一声刺入什么的声音,半晌一旁被抢了剑的士兵开始心疼地嘬牙花子。
那把剑确实落下去了,但没刺中任何东西,剑锋在土地上拖了一下,发出粗粝的摩擦声。
这一击不中固然有乌观鹭握剑姿势不对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从她背后冒出来的那一声喊。
她举起剑时那个年轻女人就开始尖叫了,一边叫一边没忘了伸手猛地把身边稍微年长的那个从车上掀了下来。
这被掀下去妇人迷茫地踉跄着站稳,在看清楚眼前将要发生什么时,嘶声喊出了那个名字。
敏娘。
这声哀鸣缠住了剑,也卸掉她杀人的戾气,乌观鹭恍惚地低头,看看落在脚下的剑,看看被吓得已经很没脸地开始号啕的堂兄。
她没有回过头去,一直到那个妇人跑过来,跌跌撞撞地把她抱在怀里,她还是没有回头。
“哎。”嬴寒山失望地吐出一口气,把地上的剑踢给那个士兵。
“让个文官夺了剑你是干什么吃的,给我带上剑找军正领五鞭子!”
敏者,捷也,聪也,达也。
不知道乌观鹭这个小字究竟对应了哪个意思,抑或只是为了对应她的名字,描述白鹭惊飞时的姿态?
她一直不愿意回头,嬴寒山就不得不负起领导的责任来了,她先让人把瘫软在地上的那个男人拉起来,又叫人把驴车上剩下的人赶下来,最后自己站在乌观鹭眼前,上下打量她一下。
“你是想我给你半天假叙旧呢,”嬴寒山问,“还是想现在就去工作呢?”
乌观鹭的身体绷了一下,然后她很坚决地把双臂从紧紧抱着她的那个女人怀中抽出来,然后是身体,是手腕,是衣袖。
她甩开了她,背过身默默地向着文官帐走去,即使那个女人在再也抓不住她袖子时开始低低地啜泣起来,她也没有松动态度。
“好了,现在你们几个给我站在一起。”嬴寒山用身体挡住乌观鹭离开的背影,稍微提起一点“我吃小孩”的恶人脸来。
“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亲戚,你们又是来历不明的,如果不给我交代清楚,就全都当作细作处置了听明白了吗?”
年纪最小的那个男孩一定听明白了,他扁扁嘴预备着哭,又被嬴寒山一眼望过去,吓得收住了眼泪。
这个年轻男人是乌观鹭的堂兄,这件事他自己喊出来了,嬴寒山不意外。
瞪他的那个年轻女人是这个堂兄的妻子,这件事好像也能看出来,没什么稀奇的。
年纪最大的那个老妇人是乳母,这件事嬴寒山没个概念,但想想也合理,他们虽然看着像是逃难的,但衣着还算讲究,这种家里的老太君不至于找个驴车就颠颠地拉着上路了。
但嬴寒山没想到,抱住了乌观鹭的会是她的生母。
女人姓王,没说自己姓什么,嬴寒山很讨厌喊人x氏,但她开口问她名字的时候,这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脸上露出了混着惊恐和被冒犯,以及一点惶惶不安混杂着的表情,让她不得不停下。
那个堂兄的妻子倒是有个长一点的称呼,老妇人叫她赵五娘子,被嬴寒山吓得要哭不哭的男孩是她的儿子。
而另一个年岁更大一点的女孩,是乌观鹭的妹妹,小名如芸。
乌观鹭的堂兄虽然被吓得不轻,但好歹守住了一点脸面没有尿裤子,摸索着在驴车旁边坐了一会之后,他脸色渐渐由白转回了红,能勉强站起来对嬴寒山赔个笑脸,行个礼了。
“小子乌宗耀……呃……乌家长房,敏娘之从兄,此前乃是……呃,任于此地……均输官。”
他一句话停顿八次,嬴寒山不得不提炼了八次关键词。
“你是峋阳王麾下的均输官?”她冷淡地打断他,“管什么的?盐铁?粮草?”
“不那个……也不……”
他支支吾吾,眼睛又开始乱瞟,一直很没存在感的手游立绘玄明子终于忍不住了似的,悄悄往一边挪了一下,向手上啐了一口唾沫,比画着在脸上点了几个点。
乌宗耀立刻心领神会,哐唧一声就给嬴寒山跪下了。
“请讨逆平叛大将军为小子做主啊!”
嬴寒山深吸一口气,默默忍住给他胸口来一脚的冲动,向着一边挪动了半步。
“小子乃乌家长房之后,与家父皆任于伪王麾下。峋阳王听信谗言,暴虐不公,先后免家父与族中其余长辈职位,后又抄没家产,驱乌家上下为奴。小子拼死携家眷逃出,暂居于玄明子道长观中,今闻大将军奉旨讨逆,又闻堂妹为大将军所收留,故而来此,请大将军做主。”
嬴寒山听完半天没说话,心说这个人设我好像听过,虽然细节有出入吧,但这不是cosplay苌濯吗?
“你先别哭。”嬴寒山说。
“谢大将军开解,小子念及亡父,肝肠寸断,故而……”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哭得我恶心。”嬴寒山补上后半句,“你要还想让我听你说话就把你这哭腔收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