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有砸碎的瓷碗,混褐的汤药洒了一地,染乌了雪白的毡毯。
乌黑的革靴踩过裂瓷,碾得更粉碎。他一步一步向榻上背对着他的女子走去。
膝盖抵上榻沿,他从她背后环住那股束素纤腰,下颚贴在她柔腻的颈窝摩挲着,柔声道:
“为什么不喝药?”
颈间骤然感到一丝冰凉。他垂眸,目光下敛,看到了那柄熟悉的匕首。
女子回过身,手中银亮的锋刃散着寒光,冷声道:
“不许碰我。”
长风怔了半晌,任她抵着喉,既不进也不退,只是嗤笑一声,道:
“就因为,我不让你回长安么?”
她眉间像是凝着寒霜,目色冰冷,望着他道:
“是。我根本不认得你,你又何故要强留我?”
“不认得?”他喃了一句,垂落的眸光兀然抬起,死死盯着她漠然的面容。看够了,他欺身过去,宽阔的身形投落的阴影将她笼罩在下。
他猛然抬手,徒手抓住刀尖,使劲从她手中将匕首夺走。
滴血的手掌垂落在侧,他用另一只干净的手先抽走她的腰带,再撩开她散落的衣襟。她反应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乱动。
长风陡然加大力道,不管不顾地撕开了她的襟口。
削肩若素,雪肤如缎,耀人睛目。
他紧抿薄唇,望着裂帛碎穗的雪峦上,那道若隐若现的伤痕,道:
“你胸口上的疤,是你当年为我取心头血留下的。”
他掰过她的身,扯下她背后的领口,拂过她嶙峋的琵琶骨,道:
“这里,有道刀疤,是你为我挡刀受的伤。”
他的掌砥砺着往上移,掠过她的肩头,修长的手指拢起她的青丝滑去一边,指尖最后落在她颤动的锁骨上。哪怕他闭着眼,都能指出骨节上那对若隐若现的红印,道:
“还有这里,有处咬痕,是那一次你与我交欢时,我咬的。”
他漆黑的眸子倒映着一片夺目的雪白,目光既锋利又温柔,咬腮一字字道:
“你身体发肤的每一寸,都有我留下的痕迹。”他顿了顿,下颔因用力而带着颤意,嘴唇微微一动,道,“你却告诉我,你不认得我,要回长安?”
她闭上了双眼,似是不敢再看他,不敢再承受他穿透一切的注视,声音带着难掩的倦意,道:
“夫君,我想回家。我的家,在长安。此处凉州,非我故乡。”
“请你,放我走吧。”
幽静的房内像是凝滞在时空里,一丝风声都听不见。他一时间,只觉心跳停了下来,呼吸声都似乎感受不到。
她想要回到长安,回到那个杀了他父帅的人身边去。
她本就是那人的女儿。
她要他放手。
“咣当”一声。
他将带血的匕首扔了出去,锋刃落在冰凉的地砖上,发出尖利的凄鸣。
长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卧房。
守在门外的医官见他满身煞气地出来,战战兢兢递上绢布,低声道:
“将军,您的手……”
他这才注意到掌心伤口有些深,还未止血。他烦躁地接过绢布,随意在掌上缠绕几圈,疾声问道:
“她的失忆之症,究竟何时能好?”
“公主所患失忆,乃是魇症的并发症。”医馆迟疑了一下,问道,“敢问公主近日睡得可好?”
“不大好。”他答道。夜半她睡熟后,他总会去卧房坐在榻沿看她一会儿。看她时而紧锁眉头,时而翻来覆去,小小的身姿蜷缩起来,嘴里一直有梦呓,脊背的冷汗常常透湿了素绡中衣,一层又一层映出她肌肤的底色。
他既心疼又失措,却始终无能为力。
耳边医官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斗胆再问一句,公主的魇症,是否与将军有关?”
他顿了顿缠绕绢布的动作,偏过头瞥了一眼紧张的医官,颔首“嗯”了一声。
是与他有关,且是因他而起。
当年之事,是他们二人共同的梦魇。
“怪不得公主如此抗拒将军……恕我为医者直言,公主日日见到将军,怕是她魇症难好……”医官微微抬眸,看他一眼,又低头道:
“将军,是我才疏学浅。但我有个师父在长安宫里为太医正,医术远胜于我。若是能得师父他老人家给公主看上一看,开上几副新药,对恢复应是极有裨益。”
长风面无表情,沉默片刻后,掀起滞重的眼皮,问道:
“若是将她送去医治,待魇症好全,记忆恢复,到时再见到我,可会复发?”
“那倒不会。”医官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再抬头看他。
长风停下了包扎的手。掌上绢布未缠紧,任由它一圈又一圈地散开,血污又浸透出来,将一片雪白泅染成深红。
心中凝滞的苦涩在一瞬间倾泻而下。
连他最为忠实的医官都要他放她走。
长风回身望了一眼烛火未灭的卧房,松开了掌心的绢布,任由它被一阵风吹散在地。
他从襟口取出那个贴身藏着的小绣囊。其中,一卷乌发从雨青色的绣边漏了出来。
凝视良久,手指缓缓拢起,将那缕断发收在掌心之中。
仿佛就能将她牢牢留住。留在他身边。
***
成德十六年,长安初雪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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