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熙瞬间流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不过只一会儿,他就放松了下来。景烨这个人不一样,他想,他的心思自己一眼就能看到底,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明枪暗箭,只是单纯的对朋友的好奇心,也许还想从中捞点好处,但那是人的正常心理,并不是要掏空他的利用价值后再过河拆桥。
但这个问题多少触到了他的逆鳞,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说道:“你还记得我在《敲钟人》那部片子里告诉过你什么吗?”
景烨侧着头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你家里人是——”似乎是察觉到对方脸色不对,他只说了一半就识趣地闭了嘴。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在这儿不会有什么事。”他反而担心景烨把这里弄得鸡飞狗跳,引起更多人的注意,“这次……多谢你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吞吞吐吐,但景烨还是听见了,脸上顿时绽开一个比花还灿烂的笑容,不过倒不是说他有多在乎自己在顾正熙心中的地位,而像是终于看到自己养的猫学会了上厕所。“哎呀,我们是搭档,都过命的交情了,还说这些干什么。”他朝他眨了眨眼睛,“以后有空了,赏脸一起吃个饭?”
他说这话只是在他面前例行犯贱,甚至还拿出了拍摄粉丝福利小视频的技巧,双眼微眯,眉尾上挑,不经意地压低嗓音,连顾正熙会怎么骂他恶心都想好了,没想到对方却一动不动,带着探寻意味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看得他反而开始心跳加速,就快绷不住表情的时候,顾正熙却回话了。
“……可以。但我最近是真的没什么空,大概得等到……下部片子出来以后吧。”
景烨的心脏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他很想问顾正熙,他难道不知道这么认真地答应这种邀请,对一个gay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特别是还带上“下部片子出来以后”这种暧昧的限定语,像男女主角在上战场前约定吻别,多少有了点同生共死的契约感。
说了也是废话,顾正熙一看就和他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要不是因为这该死的电影院,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可也正是因为这该死的电影院,一次次和他一起商讨难题、共度生死,才让他产生了能和这个人走得更近一点的错觉。
要走到哪一种距离……才能从他脸上看到真正的笑容呢?
“好吧,那就说定了啊,下部片子出来以后……你可不许反悔。”
景烨笑着朝他伸出手,特别留出了一根小指。
“……你干什么?”
“拉钩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还说我是小学生,我看你幼儿园都没毕业吧。”顾正熙嫌弃地扭开脸,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慢抬起没挂上输液管的右手,轻轻勾住他的手指,摇晃了两下。
带着凉意的柔软手指,宛如悬崖上的坚韧藤蔓,带着不易近人的刺,却紧紧攀附着温暖的岩石,难舍难分。
交接的一小块皮肤温度逐渐升高,在两人都开始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的时候,还是景烨先收回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嗯……那个,既然你这儿没事,我就先走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顾正熙点点头,莫名觉得不说点什么不太礼貌,于是顺势问:“你们学校里……工作忙么?”
“那可太忙了。我告诉你,我明天一上班就得处理至少五个班的数据,上两堂课,还要改三个网页和公众号。”一提到工作景烨一下子感觉自己能和他唠到明天早上,不过他是个有分寸的人,更不想在顾正熙面前表现得像个没本事的怨妇,于是故作高深道:“哎呀,钱难赚屎难吃,等你毕业当了社畜就懂了。”
顾正熙竟然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笑。“你以为我还没毕业?”
“嗯?你毕业了吗?”已经走到病房门口的景烨回过头,“那么顾先生现在在哪里高就?”
“我没工作。”顾正熙轻描淡写地说,“还好国泰发的‘工资’也够花。”
“哦,那你是国泰的专职评审员,挺好,比打工强。”景烨又笑起来,朝他挥挥手,“不过呢,赚够养老钱以后,咱这活儿就别干了。”
青年的身影轻巧地越过医院走廊,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没有注意到,顾正熙的右手一直握着拳,哪怕在刚才拉钩的时候也没有完全放开。在他离开以后,捏得发白的手指才稍微放松些,露出半张已经被揉皱的黑色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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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顾正熙意料的是,他竟然在病房里安稳地睡了一夜。
可能急诊科的护士不想多事,也可能他这一点皮肉伤实在是没有值得那两位大人物关注的必要。他醒来的时候除了床头摆了两个苹果,并没有受到比其他病人更多的优待。
尽管如此,他也觉得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好。下床的时候身体还有点虚,多半是因为没吃什么东西的缘故——景烨有一句话说对了,他从小待到大,这医院食堂里的饭菜就没有一天是好吃的。
自己到楼下办了出院,顾正熙正要出门的时候,被前台的护士叫住了。
“顾……顾先生吗?这里有你的外卖。”
护士是个年轻女孩,可能从带教那里认识了他,悄悄瞟了他一眼就红着脸把头低了下去。顾正熙皱着眉走上前,这么大早的,前台就独独放着一份外卖,来自附近一家有名的茶楼,艇仔粥、虾饺、叉烧包,色香味俱全,健康养生。只是外卖单异常地长,备注栏写了一-大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