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听见了。他还让你闭嘴。”
王明霁掏了掏耳朵,监听室的电源一瞬亮了起来。极为低沉的测试音回荡在房间里。像是耳膜被重重地刮了一下,几人不约而同地抖了抖,惹王明霁笑得更欢了。
“听知齐说,你们要录音?太好办了。”王明霁低着头扒拉腰间的钥匙,选了一个生锈的,朝着殷小竹丢了过去,“丫头,把门打开,让俩小伙子把要用到乐器搬出来。”
殷小竹点点头,孙景胜迫不及待地想要摸一摸这些乐器,可凌屿却回身望了一眼陆知齐。
照这个架势,他觉得,恐怕把自己卖了也付不起陆知齐的工程款了。
“要唱什么?”
王明霁饶有兴趣地问,孙景胜笑着回答:“就是‘cheers’乐队的出道曲,‘飞跃地平线’。”
话音刚落,殷小竹拿着鼓槌,在铜钹上轻敲三下;凌屿指尖划出流畅的g小调和弦,用一段简约的前奏引出主题;孙景胜站在立麦前,胸前的贝斯招摇一甩,左手在弦上重重拨出底音,握住立麦,清亮的声音如瀑布,轰然落下。
很有年代感的民谣。
从阿尔卑斯的勃朗高山唱到伊瓜苏大瀑布的壮美银河,人们一生追逐着地平线尽头的风景,从不停留。
坐在监听室里的王明霁显得安静多了。大抵是这曲子对他来说,也是一段难忘的回忆。
“您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王明霁顿了顿,颇有些难堪地问,“怎么,我吃牢饭的事,连你在国外都听说了?”
“……”
“也是。你能找到这里来,想必已经知道了所有。”王明霁不欲再说,淡淡地转了话题,“唱歌的小麻雀劲儿挺足;嗯,那闷嘴小崽子吉他弹得也不错;那丫头鼓敲得也好。怎么,你想让我做他们老师?”
陆知齐知道这话有多敷衍。
王明霁曾是知名高校音乐系教授,尽管遭逢变故,但这样青涩的唱腔必然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陆知齐从繁忙的工作中抬起头,轻轻按了下肩颈,闲适地靠在椅背,视线停留在几个青涩的高中生身上。
“这种水平的业余乐队,还不值得您费心调教。”陆知齐看他一眼,又无奈轻笑,“您...还是正常点说话吧。夹着嗓子,不难受吗?”
“那小麻雀喊我‘爷爷’,我不得装装慈祥么?”
“……”
“别摆出一脸无奈的表情。算了算了,看来我这辈子跟‘温柔’俩字无缘了。”
王明霁丢了手里的苹果核,随手扯了纸巾擦了擦指缝间的水渍。在几个孩子没有留意的角落,他慵懒一瞥。声音一瞬间褪去了年迈的苍老褶皱,回归了原本低沉磁性的声线。
“这前半首曲子,平庸得只剩模仿,最糟糕的是,连模仿都模仿不出来。以他们的资质,我就算拼了命的教上个两年,最多也就能够达到刚刚及格的水平。更何况,我老了,状态早就不如从前了,没收徒弟的想法。”
“老?”陆知齐失笑,“您才刚四十二吧。”
如果不是当年入狱,王明霁绝不会一夜衰老到这种地步,甚至于最后还心如死灰地退出了娱乐圈,选择在这种小地方销声匿迹、毫无心气地玩什么角色扮演、自娱自乐。
“老了。”王明霁指指胸膛,微微一笑,“心老了,干不成什么大事。”
陆知齐却不赞成地反驳。
“当年,您能带出楚峪,现在依旧可以捧出第二个天才。只是您不想,所以才做不到。”
“对,不想。我...不想再带出第二个楚峪。”
察觉到气氛不对,陆知齐单指推了推镜框,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
“我本来就打算过来看看您,只是遇上了这几个孩子,顺手带来。我记得您还是很喜欢跟孩子在一起的。”
“我那是想劝小琢赶紧生个孩子,不是真喜欢那群闹腾的小东西。”王明霁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怎么没跟你姐姐一块回老家?我也好久没见小琢了,挺想她的。”
“……”
陆知齐动作似乎顿了一下。
王明霁皱了皱眉:“你们吵架了?”
“没有。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跟她好好地、面对面地吵一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陆知齐近乎轻叹的自言自语,让王明霁满头雾水。他稍微坐直,凌乱的眉线紧皱。
“她怎么了?”
就在这时,陆知齐的手机响了。
是一条短信,只有寥寥几行字,可每一个字都让陆知齐的眼神更冷一些。
‘陆思琢的车祸,怀疑与凌远峰有关。缺少证据,难以推进。小陆总,是否还要我继续查下去?’
陆知齐毫不犹豫地回了一个字。
‘查。’
发送键按了下去,他的拇指还在微微发颤。为了不让其他人看出异样,陆知齐闭了眼,压下胸口的痛意,缓了片刻,才重新回到平素的淡然与从容。
他的视线穿透玻璃墙,落在专注弹吉他的凌屿身上。
中间一段新加的solo,孙景胜慷慨地素手一指,将镜头留给了凌屿。
吉他手垂着眼眉,十指在琴弦上飞快地掠过,如同疾飞的雁,令人目不暇接。
刚冲上一个小高潮,可凌屿并没有接着哄抬气氛,他收敛了大开大合的旋律,转为相对稳重的调子,
在他的手指拨动下,天地开阔,山川如流,娓娓而来。以旁观者的眼光,在地平线之下,人亦渺小,因此激扬中多了几分郑重与虔诚。